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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春色】4-6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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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azhuerb

20/01/08

第4章

这一顿鞭笞下来,不仅上巳的放风不必指望,连四月初八的佛诞日,裴璇也

只得躺在床上。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b a @ 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龙腾小说 <a href="mailto:ltxsba@gmail.com">ltxsba@gmail.com</a>宦门士族的女子,多奉释教,今年李夫人便出千余金,于长安宝

寿寺造了块巡礼碑。这事还是柔奴说给裴璇听的,裴璇只冷笑道:「我看她是有

心造孽,无意礼佛。」柔奴道:「也还有另一个缘由。这宝寿寺是骠骑大将军高

贵人捐钱建起,娘子在此地造碑,自亦有奉承高贵人的意思。」裴璇知道「贵人」

是人们对宫内内侍的称呼,那高贵人自是高力士了,却皱眉道:「骠骑将军?」

柔奴道:「前几日贵人新加此职。如今连太子尚且呼他为兄,驸马一辈的都

尊他为爷了,当真贵盛无比。他宝寿寺建成,大钟铸好,设斋庆贺。他说,谁去

撞一下钟,便要捐一百缗钱与寺里,也是喜庆举朝文武自然全力奉承。听说多的

撞了二十下,少的人也撞十下喔!」想了想又道:「仆射也撞了十下。」[1] 裴

璇听到仆射这两个字,便将头转向床里。柔奴提起他,本有试探裴璇的意思,见

她神色间已不像初时的厌恶,便柔声道:「姊姊说一句大胆的话」裴璇捂住耳朵。

柔奴也不急,只掖好了她软缎凉被的被角,对着床顶垂下的鎏金薰囊发呆。

待到裴璇终于放下双手,柔奴才道:「我心里的苦,只有较你更深。我岂下

脱你。」

裴璇哼了一声,本想讥讽,但一来知道妾室日子确也辛苦,二来这些日子多

赖她照料,却也实不忍心再出恶言相伤。却听柔奴又道:「仆射春秋已高,难道

还能拘住你一世不成?随意应承他几年,也就是了,他死以后,天地还宽,岁月

还长。实话说与你,床帏之间我那些情状,倒有九成是假作出来的。」「咳咳

......」裴璇这一惊不小,瞪着她说不出话。柔奴笑容温柔一如既往,眉间云母花

钿盈盈闪烁微光,宁静温婉,刚才那番带点恶毒意味的话,怎么都不像出自她口。

柔奴却像没看见她吃惊的表情,径自道:「你道他不知我是装乔作态么?他

何尝不知!以他的年齿,若要还 如少年郎君般精神百倍,原也不能。」裴璇呆如

偶塑,张口结舌,最终方才慾出一句:「他知道你是假装......」说到这里她脸上

一红,终究没法说得更细,「怎么不发怒?」柔奴取下帐角薰囊,按灭其中残香,

淡淡道:「只说如今圣人是何等英主,当年还是临淄王时,平韦氏,杀太平,英

武决断,敏锐不下于古之汉武,本朝之文皇帝。他的心意,仆射尚且百刺百中,

难道我这点小小心思,他反看不出?只是众人敬他重他,顺他从他,他便足了。

他最要人怕!」「你不怕我将这些说给他听?」裴璇道。

「你不会。」柔奴悠然道,「因为你也知道,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如我所

言,虚情奉承。」裴璇颓然低头,半晌,道:「我终究不甘。」「鞭笞和侍他枕

席,都是折辱,但孰为重,孰为轻,你自有取舍。况且......他虽年迈,调情手段

却着实高明得很哩,倒也有一番风流滋味。」柔奴将薰囊挂回帐顶,缓缓道,

「你倒真可多学一学熏香它的好处,可远不止沾染衣裳身体。」她话中似有深意,

裴璇还想多问,却见她绕出屏风,已然去了。裴璇自榻上翻身坐起她身体已基本

痊愈了走到窗前,将花琐窗子打开。

黄昏的空气中流动着繁盛花木与阳光暖意混合的气息,甜美温热,李宅诸多

房宇顶端的琉璃瓦,在 夕阳下闪着灿烂碎光,檐角悬铃被初夏的晚风拂动,发出

妇人环佩般的叮咚脆响,卉木繁荫 之外,隐隐有侍女的笑语声传来。直到天色渐

黑,伏在窗前的裴璇方才吁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却发现 一个人站在门口。

她稍微放松了的心顿时又再提起,纵有千万不愿,还是跪下行礼。李林甫温

和道:「不必多礼了你熏的兰苏香?」裴璇默然点头。李林甫走到薰炉前,拈起

香箸,拨薰烬,口中道:「兰苏香气淡雅,正是美人之香。不过你鞭伤若未大

好,此香却不可用,只怕伤身。」裴璇听他温言相问,只得答道:「已全好了。」

「是么?」他握住她纤细手臂,就着残余的一线天光细看,那丝红痕果已不复可

见,李林甫点头笑道:「果然好了。我虽然及不上房公玄龄贤良,可我家娘子却

和房夫人一般无二,倒教你受苦了,惭愧惭愧。」他竟像是在和客人说话。

裴璇无言以对,又不敢挣脱手臂,却听他又道:「可想什么吃不想?女孩儿

家喜食酸甜果品......含一粒乌梅丸罢?」说着自从几上银盆里取了一颗糖,喂入

她口,裴璇迟疑一下,还是张口接了,只觉他的手指离开时似有意似无意,在自

己唇边轻轻抹了下,那酥酥麻麻的感觉使裴璇一时窘迫无措,便专心吃糖,甜酸

的梅子味道带着一丝清凉在舌间沁开,倒解去了她些许困窘。

他的手攀上她胸前那小小雪峰的一刹那,裴璇身体一抖。她尽可以怜悯和取

笑这个老人、这个权臣不能得到任何人的真心,他的妾侍们和下属们只会对他虚

与委蛇,但当她隐秘处的肌肤被这样直白地袒露在他面前时,所有杂念立刻消失

殆尽,浩茫天地广阔宇宙间剩下的,只有顺从和恐惧。他似乎不是在以他的手抚

摸她的胸,而是以他那无形而有质的权力,重逾千钧的权力,来将弱小的她裹挟

入那一个昏黑而阴暗的所在,畏惧和情欲的滔滔洪流中。她将再也不能折返。

她闭上眼。她看见奈河中没有水而尽是流动的污血,桥上有无数黑影列队走

过,其中就有死去的太子和鄂王、光王的冤魂,被手执钢叉的鬼卒驱赶,他们号

哭不止,身体被钢叉扎透,碎肉纷飞,她看见皇甫惟明吞下毒药,淤血从他的眼

目、鼻孔、口唇一直流到虬髯上,凝结成块,她看见李适之的儿子李適痛哭着迎

接父亲的棺柩,却被杖死在半路上,他的脊骨在似乎永无穷尽的杖打中折断,甚

至块块碎裂,就像不久之前以同样方式被李林甫杀死的李邕,他的才华和骄傲如

风中的柳絮,随着刑杖的起落而片片飘散。

这些人她甚至一个都没有见过,可他们的面目却如此清晰,同样清晰的还有

他们 扭曲而惊惧的五官,和脸庞上不绝流下的 鲜血,它们在这一个漆黑如阿鼻地

狱的世界里,如此骇人而鲜明地存在着。

「阿璇冷么?」有什么遥远的声音将她从那个遥远的世界里召回。她悚然一

惊,慢慢地睁开双眼。

床边小巧金鸭香炉中细香袅袅,帐角流苏低垂,依旧是这个精雅的房间,依

旧是这一方她无从逃脱的天地。

面前的男人微笑望着她,笑容中是细致的关怀:「你发抖了。」他怎么能这

样残酷,他怎么能这样温和。

「不......不冷。」裴璇咬紧嘴唇,低声答道。为了证明自己的镇定和诚实,

她画蛇添足地道:「热。」「是么。」李林甫放脱了她,转身走向门口,裴璇慌

忙掩上衫子。

不一会儿就有人端了只银盆进来,却是一盆酥山[5].盆中乳白峰峦部分被点

染成艳红之色,如珊瑚,如玛瑙,像是在这盆里筑成了一只玲珑精巧的珊瑚架。

酥山顶端点缀数颗樱桃,这时节樱桃未熟,那几颗樱桃却晶莹丰润,令人一

见之下就胃口大开。

李林甫拈起盆中玉箸,挟起一颗樱桃,笑道:「这个吃了便不热了。」放入

裴璇口中。裴璇咀嚼樱桃,却听他又道:「若是还热,便宽衣如何?」轻轻分开

她衣襟,手中玉箸挟着掺有酥酪的碎冰,在她胸口细小蓓蕾上一掠而过,冰凉触

觉中还带着极轻微的疼痛和麻痒,裴璇不由惊叫:「不要!」步子一个踉跄几乎

摔倒,登时坐倒在榻上。

「不要那个,那么定然是要这个了?」他微笑紧逼,忽然低头含住了她那方

才为碎冰所激的娇小乳头。裴璇内心剧震,虽然隐隐意识到「不要那个」似乎并

非就是「要这个」,但已无暇思考。那里刚被冰冷酥山刺激得傲然挺立,又为温

热唇舌所含吮吸,她经受不住如此刺激,口中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又觉羞赧,

于是咬唇不出一声,手指却拼命掐紧了锦褥。

她不敢低头去看他吮吸的情状,于是只能继续阖上双眸,但这也使得她不能

及时察知他的动作当他吻上她口唇的时候她几乎惊叫起来。他的口中还有酥山的

酪乳和樱桃的香味,并没有想像中的那种年老之人的腐朽气息,而想到他的唇舌

方才吮吸过的地方,她更不由得脸红心跳,一时竟忘记了抗拒,直到他离开了她

的唇,笑道:「那酥山的滋味不如这酥山,现下你也尝过了。」说到「这酥山」

三字时他目光低垂,落在她胸前白若酥酪的小小山峰上。

裴璇因这极富挑逗意味的话而羞窘得几乎快哭了出来,低声恳求道:「仆射

......你不要......不要说......」他的笑容和话语都给她一种无法逃避的压迫,她终

究是没有说完这句话,便被他压倒在床。他轻柔分开她紧掐锦褥的手指,轻声道:

「仔细伤了手来,这么美的手可不该空放着。」便抓着她的手放上她胸,加力揉

捏,顿时那莹白酥软的小小山峰,呈现出 不同形状。

她渐觉口干舌燥,曾被他吮吸过的胸乳在自己的抚摸下,更是发热发痒。她

想挣脱,想尖叫,但天性中最为隐秘也最为自然的 欲望,已使她身不由己。她因

他的挑逗而动情,却又因这动情而羞耻,无力仰头倚上绣帷,黑白分明的眸子呆

滞地盯着头顶帐钩,眼角坠落两滴清泪。

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凤髓香气,她的肌肤触碰到他袍衫内衬的细罗半臂,她

的手指擦过他革带上的枚枚玉銙[6] ,每一样都提醒着她他尊贵的身份,和握着

自己手指的这双枯瘦而有力的手中,所蕴含的巨大力量。她听到自己喉中发出一

声低低的啜泣,可又担心这啜泣惹恼了他,睁眼看时,却正对上他的目光,那目

光并不 十分犀利,却仿佛能够洞穿人心,让人渐生怯惧。她迟疑了一下,嗫嚅着

说不出话。

难道便把这个身体,这样地交出去了么?

柔奴的劝慰在耳边响起,她默默咬牙,罢了!被狗咬了又能怎样。

况且,此刻的她,是绝不肯承认,这位权臣熟练的调情技巧,带来的滋味远

比「被狗咬」更舒畅甘美。

她眨眨眼,睫毛上泪珠莹然,映着绛纱宫灯的朦胧火光,光芒闪烁。李林甫

微微一笑,柔声宽慰道:「怕么?」他也当真循循善诱,左手依旧拈她胸前蓓

蕾,右手却伸到身后抱住了她,并不急于更进一步的动作,只轻声道:「有话只

管说,旁人再听不见。」这回他力道更重,刺激极大,她苦苦克制,更兼得他此

语,一时把持不住,口中逸出长长一声娇咛,耳中却听他道:「是了,叫出来也

不妨的。」那夜他先要柔奴吻她,再要她在旁看他和柔奴之事,不外是为了一点

点削弱她的羞耻和防范。如今听得她这一声低咛,他知道这少女已渐入彀中,心

中不由浮起淡淡得意,皇城朝堂之上他独操权柄,王公卿相尽皆侧目忌惮,罗幕

香衾之中同样能运筹如意,教女郎家们臣服。但他阅人已多,这裴家少女的顺服,

于她是十九年生命中最为重大的改变,凝结了 无尽的懊丧、不甘和忐忑,于已经

位极人臣的他,却只是人世万千绚丽 风景中,新添的小小一道而已,就像每天夜

里都有的月光和露水,固然清凉美好,却并无特别的新意。

他缓慢除去她衣裙,只余一件中单,她身体美丽曲线显露无遗,赤裸的肌肤

在灯光下纤毫毕现。室中虽已生了熏笼,裴璇还是微有些冷,况且身体如此裸裎

人前,究竟从未有过,她不由伸手去扯锦被,却被他止住,只听他笑道:「一会

儿就不冷了。」这个「一会儿」忽然如凉水般浇醒了她。裴璇一激灵,她知道

「一会儿」将会发生什么。她忽然抓住了被角,拼命掩住全身,在榻上连连后挪,

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道:「仆射......你......我不想这样,真的不想,求你...

...不要这样,你叫别人来,好不好?我怕,我真的不能......」她不停后移,直到

后腰撞上帐角琥珀枕,硌得生疼,她倒吸一口凉气。

「仔细些。」他轻声道,挪开它,「撞坏了,可如何是好?我瞧瞧青了也无。」

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裴璇,想不到他竟然没有责怪她失礼的意思,便顺从地

背过身去,伏在枕上,却感到他手指由背及腰,动作温柔,竟是越来越向下抚去,

不由颤声道:「仆射」「果然已大好了。」他以评判的口气谈论着眼前雪白臀丘。

肌肤上残余些微红痕,如红梅映雪。「虽说成王有过,则挞伯禽,她也太狠了些,

待裴家女儿怎能如此。」「裴家......那是什么意思?」裴璇茫然问道。

李林甫微笑不语,手指渐次伸向她柔嫩双腿,感到少女的身体在自己手下轻

颤。他赏玩、观察她的反应,半晌方徐徐道:「你不是河东裴家的人么?」裴璇

喘道:「我不......奴......不是......」并紧双腿,拼命抵御他灵巧手指带来的刺激

和快美。

李林甫微微一笑。裴耀卿是他一向嫉恨,却不能彻底拔除的人。裴耀卿和张

九龄交好,自然也是他的心腹大患,但裴耀卿素来持身极正,况且为人清俭,他

却也无计可施。这个姓裴的少女一出现,他便已起了疑心。他遣人查过,她的来

路很有些古怪,籍书是去年才新造的,上面写着她是京兆人氏,可她对长安城中

许多风物,显然并不甚熟,每到急时,还偶尔露出不知是哪里的古怪口音。

但看她天真娇憨,倒也不像别有所图。如今她身体受他挑逗,意乱情迷,此

际再问,她想必无心作伪。

近年来他树敌渐多,不能不提防些。

他想着,手指再向她身体隐秘处袭去,得意地看到她双腿登时绷得笔直,那

隐秘处却隐隐湿润。

案上银烛的烛火跳了几下,投在帐幕上的人影也是一阵飘忽。她躺在床上,

帐上便只有他的影子。他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了片刻,忽然感到那影子是那么孤独。

一丝倦意袭向全身,岁月催人,他已没有那么好的体力,再将这漫长的游戏

进行下去了。于是他扳过她的身体,面对她恐惧的目光,他轻声宽慰道:「莫怕,

不痛的。」唇舌吻上她鲜润如花瓣的唇,手却毫不容情地分开她纤细的双腿,不

再顾及她的反抗和颤抖,他解去玉带,挺身上前。

奇迹般地,当他终于进入她的身体时,裴璇忽然反而再不焦虑忧惧,而只是

放松似的长吐了一口气。多日的担忧终于在这一刻结束,以一种她并不希望、却

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方式。

那是命定的终点,也是另一个起点。

剧痛贯彻全身,之前所获得的些许酣畅消散殆尽,再也不能抵敌这如要将她

拖下地狱的巨大痛楚。她看着他鬓边有丝白发在灯光下一闪,再侧头看着自己浓

黑秀发,心中忽然涌起难以难说的悲凉。她再次闭上眼睛,仿佛沉入了一个永不

能醒的梦里,在梦里她周身体肤被地狱刀山片片碎割,双手双腿血肉淋漓,然而

她不得不踩着林立的剑刃,步步向上,和其他罪人一样竭力攀向刀山的峰顶,永

无退路。

而李林甫恣意抚摸亵玩身下不断颤抖的娇娆躯体,终于满意地在她体内释放。

无穷快意之后,倦意如天魔般席卷而来,笼罩他全身,使他又一次感到自己

的衰老,这感受使他对自己隐隐有些恼怒。然而他并没有就此躺下睡着,而是握

住她雪白的 小手,令她为自己擦拭干净,便起身穿衣,走了出去。

权重如他,竟也害怕,这害怕使得他甚至不能在任何人身旁睡着。这裴家少

女,还远未获得他的信任而事实上,整个唐国,也并没有人能使他彻底信任。

裴璇茫然看着手掌上白浊液体,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乌黑鬓发丝丝垂落

枕边,她赤裸的身体,因解除了和另一具身体的亲密接触,而无法抵御初夏夜轻

微的凉意,瑟瑟发抖,而窗外月光正浓,木兰花枝疏影如画,投在琐窗之上,花

丛中虫声低微,清澈可喜。

第5章

「近来仆射常在月堂喔。」李宅中近来私下流传。

裴璇近来就常常被叫到月堂奉茶。作为一个终生致力于提高行政效率的官员,

李林甫懂得如何物尽其用。此刻他披着苎纱襕衫,穿着软罗袴,正躺在榻上,边

思考,边心不在焉地欣赏她跪在小火炉前,纤细的双手拉动风箱,不停鼓风,直

到茶鍑中水泡翻滚。

裴璇取过白绫汗巾,擦了擦额上细细的汗珠。虽然堂中数只银盆中都盛满了

碎冰,消暑解热,六月的关中毕竟闷热难捱,煮水煎茶则更是苦差。她见芳芷正

细心地将雀舌茶末和椒盐投入水中,便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低头用茶罗缓缓筛

着茶末。

李家衣食丰裕,她每日也只做做熏香、筛茶之类的事,远比在西市酒家轻松

得多,但想到身后的那个老人,裴璇眉毛微皱,手中的茶罗便顿了顿。縠纱衣袖

滑落下来,露出她雪白小臂上以细绦悬系的纯金薰球。那是出自化度寺[1] 的配

方:她在李家能找到的所有香料中,这一款中麝香的比例是最高的。

很快,芳芷向茶中灌了一点儿牛乳,将茶汤注入银杯中,再交由裴璇呈向李

林甫。李林甫目光一瞟,那意思很明显:要裴璇先尝,这水是她煎的。

她实在烦透了被迫试毒,拈起茶匙,半晌不肯放入口中。

李林甫似笑非笑:「阿璇不愿意么?」「仆射,你家中何等细谨,甚至连熏

香所用的香匕也无,我便想谋刺你,也得有趁手的兵器或者趁手的毒药吧?我若

有,断不会待到今日还不拿出。」裴璇满满吞下一匙茶水,讥讽道。

芳芷已经吓得脸色煞白,拼命对她使眼色。

她低头嗅着自己袖间传出来的香气。最新地址LTXSFb.coM性不会伤害自己的身体,但是麝香?这

玩意儿绝对会。从小被 教育要爱护身体的她,在只能这么避孕的时候,很难不产

生比被强迫更深的愤怨。更多小说 ltxsba.me这分明就是被狗咬了,还得不到靠谱的狂犬疫苗么!

李林甫凝视着她,居然笑了。他挥袖让其他人退下。

「你若不喜在我宅中,我改你籍册将你放出,也就是了,何必愤恚?」他悠

悠道。

像蓄力许久的拳手一拳打空,裴璇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她掐紧了袖子,双

颊慾得通红,充满敌意地瞪视着他。

年老的权相放松身体,倚上背后的山枕,身上轻薄的苎纱随着动作,流水一

样地泛起波浪,发出轻细的簌簌声。他富于兴味地欣赏着自己这一句话的效果。

「那你为什么讲碧玉和乔补阙的故事?」「因为我不会将你放出。」他富于

兴味地欣赏着自己第二句话的效果。

他知道自己依然能够随意左右别人的情绪和 命运。这小女孩儿只是个卑贱的

妾侍,她的窘迫和愤怒,难以使他有什么成就感,但他毕竟有一二分满意,甚至

难得地不打算惩罚她的失礼。谁会跟一只蚂蚁计较?

何况他已习惯了以别人的痛苦为食。

裴璇脑中血涌,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她想,他这种掌握一切的姿态真

酷,要是他年轻四十岁,自己大概会爱上他。她又想,她一定要杀了他,看他的

尸体被恶鼠、秃鹰分食,让剩余的骸骨暴露在酷热的阳光和阴冷的月光下。

这时,有个奴子胆怯地走进来,跪拜到地:「报仆射,杨给事来见。」

「请他凉亭坐。」李林甫翻身坐起,「将亭上的流水机关开了。阿璇,捧茶

去。」

裴璇走入凉亭,偷眼看着跽坐在花几后锦茵上的那个中年男子。他眉眼沉静,

皮肤很白,坐着也看得出身量修长,颏下一缕美髯,随着凉亭四周水帘激起的凉

风,微微飘拂。

虽然历史学得不好,她也知道,这就是后世人口中的另一个大奸臣,太真妃

的同祖之兄,杨钊。他此时还未被赐名杨国忠,似乎也就还不曾拥有附着在那个

名字上的一切:骄奢、狂纵、不可一世、独揽门下省的选官权力......以及为乱军

所杀的宿命。

一时间,死和生,现实和未来,在她眼前交汇。她凝视着沉檀花几上的纯金

茶托,为水帘所阻的暑日阳光,似乎也带了凉水的冷气,映在茶托上,漾开片片

碎影,暗淡阴沉。这晦暗使她疑惑,疑心自己是否在一个真实的世界。

李林甫轻咳一声,她只得提着茶瓶,将依旧滚热的茶水,斟入描金琉璃盏中。

那琉璃盏是西域之物,并不因盛入热水而炸裂。

杨钊恭敬地欠身,接过茶盏,目光在裴璇的手上一转,便低头品茶。

李林甫笑道:「我家中只这一种雀舌是能待客的怕要教杨家子笑话。」

「去年的岁贡珍物,圣人都令以车载来,赐与相公[3].天下还有谁能笑话相

公的茶?」杨钊笑道,「早听说相公家里延请拂林国的高手匠师,造了这凉亭,

今日一见,果然比王中丞家的更精致些,水车的声音亦不似王家的轰鸣震耳[4].」

他举目向外,望着亭顶飞流泻下的一层晶莹水帘,水帘清气袭入亭内,凉沁肌肤,

水流则注入亭外莲池中,清脆悦耳,更将尘世喧嚣暑热隔绝在外。「所幸相公赐

的系热茶在如此清冷去处,再饮冷茶,怕不是要如陈知节故例了,岂不失礼!」

那「陈知节」是个七品拾遗,在当今天子要造这种流水生凉的凉殿时,极力

劝谏,皇帝便请他到阴冷之极的凉殿里,又故意赐他冷饮。陈拾遗已经冷得颤抖,

皇帝犹自擦汗不停,陈知节才出了门,便腹泻不止,狼狈已极。第二天皇帝说:

「卿以后论事应当仔细审慎,不要再以自身来揣度天子了。」[5] 杨钊和李林甫

都是善刺上意、惯于附媚的人,对这当面折谏皇帝而以失败告终的故事自然都耳

熟能详,当下同时会心大笑。

「哈哈哈!老夫安敢使杨郎失仪。况且杨郎贵盛,罡气正足,阴气不侵,也

非区区拾遗可比。」李林甫笑道。

「愧煞小子不过是有几个姊妹提携罢了。」杨钊谦恭地笑道,「况且说贵盛,

舍李相与高将军 之外,当得起的,也就是范阳那位将军而已。」李林甫面色不改,

目光示意裴璇。裴璇无奈,拿起水晶盘中一只梨子,以小银刀削成小块,心中已

由刚才的愤怒,转为渐渐被二人对话吸引。

「安将军一片赤诚,为国尽忠,有今日也是应该杨郎从禁中来,莫不是听闻

了什么?」

「哦,不曾,不曾。」杨钊再度欠身,用银匙子舀起洁白果块,送入口中细

细咀嚼。他的声音在水流飞泻声中显得有些飘忽:「只是近来小子又听到些私下

的议论,有人说安将军貌若忠诚,实则黠狯。」

「他都认杨郎你的贵妃妹妹为母了说这话的人也真糊涂,难道他比天子和贵

妃还聪明敏锐么?」李林甫靠在榻上,轻描淡写地道。

杨钊笑了笑:「相公这样说,自然是不错的。」转脸目视水帘外满池莲花。

「这些莲花如今盛极艳极,但七月一到,日晚风催,凋零之期可待。老朽亦

是如此,风烛年迈,近来愈觉心力不足,以后朝中之事,倚仗杨郎正多。」李林

甫叹道。

杨钊连忙欠起上身,连连摇头。「李相折煞小子了!」

李林甫笑道:「杨郎何必太谦。是了,圣人近来说要为梨园添置乐器,重造

房宇,也不知工程如何了?花费如何了?」

「近日事多务杂,也忘禀相公:今年两京祠祭划拨的官帑,和上年宫中购置

木炭的钱款,多有剩余。小子便做主拨去了梨园圣人和贵妃娘子每日倒有许多辰

光耽在梨园,想这工程可出不得差误。」

李林甫目光微凝,笑道:「我倒忘了,杨郎现领着两京祠祭和木炭的宫使之

职[6].如此甚好。」杨钊再次恭敬地欠身:「小子想着,如今天下承平,臣子以

圣人的心意为先,不必还如故赵城侯裴公一般。」

裴耀卿做转运使时,改革漕运方法,三年省下三十万贯钱。有人劝他将钱献

给皇帝,以彰显自己的功劳,裴耀卿拒绝道:「怎么能以国财求宠?」便将钱交

向官署。[7] 「杨郎说得是。」李林甫悠然道,「裴兄在日,我也常劝说他的。」

他神色慈和温煦,心中却极大地不快起来:裴耀卿的功过是非,我说一说也

就罢了,也轮得着你一个系在女子裙带上的后生家来论?裴耀卿改革粮运时,你

怕还不过是蜀地一个只会饮酒樗蒲的少年吧?

毋庸置疑,他不怎么喜欢裴耀卿。和他官爵相同的裴耀卿,曾干出在他朝服

剑佩,郑重地到省中办公时,声称自己病体孱弱,只穿普通常服,使他尴尬的事

情来但这人的风骨他总还是敬佩的。朝中的补阙、拾遗们总以为,在皇帝要建造

园林,要巡幸东都时,冒死谏诤、声嘶力竭地递份奏疏,就是风骨,但在他看来,

那都是不识世面的小儿郎子们的胡白。没做过实事的人,哪里配谈什么风骨。

裴耀卿改陆路为水路,粮食不再由州县官署运送,而在河口置转运仓,逐层

转运,运粮至长安的花费大大减少,而运的粮食却是从前的两倍以上,这些又岂

是杨钊你一介小儿做得到的?李林甫甚至略带不平地想着,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曾

讨厌过裴耀卿。

裴耀卿和他一样,是个喜欢提高帝国的行政效率的人,这一点时常使他心有

戚戚。在他兼任户部尚书时,他曾以极大的毅力重新估算每年的赋税、兵丁、军

帑,并彻底整改税制,这是许多年来没人敢做的事。

况且他曾与裴耀卿共同做过许多事情:他、裴耀卿、萧炅曾共同呈上奏疏,

反对张九龄对玄宗的建议他竟然建议国家放弃垄断铸钱,准许私铸。

在张九龄主张宽宥那两个为父报仇而杀人的儿子时,他和裴耀卿也曾经站在

同一立场上:国朝法度,绝不可废!

今天你敢议论裴耀卿,明日怕就该在背后议论我了吧?而那些议论,我可以

想像。

李林甫忽然感到 十分寂寞。

他从前的对手,都是什么样的人物啊:张说,宋璟,张九龄,李适之,韦陟

......他们不是名重当世的文臣武将,就是血统高贵的皇室宗亲。

而他现在,竟然要忍受这么一个托庇于贵妃裙裾的小子,在他面前高谈阔论!

此前他曾因为杨钊和后宫的特殊关系而格外亲重他,杨钊也的确帮他兴起过

几起大狱。但现在,这小儿郎子是越来越轻狂了。

李林甫愤懑而忧伤地意识到,「开元」,已经过去快 十年了。开元年间的那

些让他担忧,也让他兴奋地与之对敌的精彩人物,已经老的老,死的死,或隔阴

阳,或隔万里。「天宝」这个年号,就像如今成熟而丰美的时世,但这个时世,

于他,竟是如此陌生。优秀的对手已经不在,危机却依旧时时潜伏。这真让人泄

气。

这个时世已经不再需要他以惊人的毅力,主持重修法典和律令:经由他手,

曾经删除了一千三百余项、修订了两千余项条款[8].然而在这个一切都已完备的

时世,他忽然开始怀念十几年前终夜埋头面对那些故纸的时光。

那时他的步子还很轻快,他还不这么频繁地吃粥;那时太真娘子和她的兄姊

们还没有被皇帝宠爱,他还不需要和杨钊这种后辈小子纠缠;那时他的妾侍中还

没有这种敢于当面冲他叫嚷的乖张小女孩儿。他瞟了眼裴璇,忽然有些好笑地想

起,方才杨钊的目光曾在她手上停留片刻这小子当真是恃宠而骄了!

杨钊告辞之后,李林甫下令撤去亭外水帘。他不想承认,这解暑的妙法,已

经使他衰老的身体不堪凉气。

「随我去月堂。」他简短地道。

裴璇心中轻哼一声:尊贵如您,还不是一样要苦苦构画对付杨钊的法子么?

李宅中传说,李林甫每次思考如何中伤朝中官员,便会前来这形若偃月的月

堂。若他出堂时面有喜色,则计谋已经画定,那官员不日即有毁家之难。

可以想见,他这一晚,想必又是失望而出。

裴璇幸灾乐祸地想着,见李林甫在榻上盘坐,闭目似有所思,便悄悄退出,

却听李夫人遣人来传。

她实已说不清李家自己最不想见到的,是李林甫,还是这位主妇。这时已是

酉时之末,裴璇不及吃晚饭,就颤巍巍到了李夫人房中,却见李夫人端坐在一幅

绘了嘉陵山水的锦屏之前,正由芳芷服侍,除去足上的编丝履,见她来,也不多

话,只淡淡道:「传杖。」裴璇一抖,不由颤声道:「为......」

「为你今日忤逆仆射。」李夫人斩截地道。

裴璇浑身一震,向芳芷看去,芳芷避开了她的目光,脸上却显出愧色,似乎

在说「我也没有办法」。

「仆射也不曾责罚 奴家......」裴璇情急之下说了句更错的话,果然李夫人眉

头一拧,目光在灯下看去格外阴郁:「那是他宽大慈悲,我不责你,李家闺阁还

有礼法在么?!仆射爱过的婢妾多了,难道个个似你这般不知礼?」很快几个仆

妇鱼贯而入,抬着刑床安在门口。裴璇望着那黝黑木床,直是心胆欲裂。她忽然

站起身来,从两个仆妇中间抢了出去。

身后传来李夫人的怒喝声和仆妇们的惊叫声,裴璇再管不了,拔足飞奔。

李宅院落极多,她识得的只是区区几间而已,这时天色已黑,她乱跑不久就

迷了路,满目所见只有重垣复墙,回廊粉壁,月下花木的清影,房前悬挂的纱灯,

耳中所闻只有唧唧虫声,和不知何处传来的、李家乐工演习新曲的丝竹声,鼻中

则是 温暖甜柔的花木香味,和刚刚凝结在草叶尖上的晶莹露水,散发出的清鲜气

息。

明月初升,挂在随晚风轻轻拂动的杨柳梢头,光华潋滟如水。裴璇倚在一条

回廊下,刚刚喘了口气,就听西边传来人声,吓得跳起身来,继续向东乱跑,慌

乱之下不辨方向,绕过几间院子之后,就听仆妇们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她胡乱

扎进院后小园,在一棵葡萄架后蹲下,想了想又站起身来,试图寻找更安全的所

在,却不料撞到了一个肩膀上。

「哎......」裴璇惊叫了一声,就连忙闭口,定睛细看那人,却见他大约三十

四五岁,样貌清瘦,穿身软罗绔衫,未着幞头,头发只用一根玉簪挽住。在内宅

中衣着如此随意,该是李林甫的哪一个儿子了她向来深居简出,何况他有二十来

个儿子,她根本不认得他是哪个,也无暇去想,只带着哭腔恳求道:「你......你

不要告诉她们!」那人皱了皱眉,显是一头雾水:「她们?」打量着她,见她钗

散鬓乱,眼角带泪,縠纱袖子上沾了几片草叶,鞋子也跑掉了一只,雪白袜子踩

在地上,不由心生怜意,道:「你休慌张」说话间已有几个仆妇点着灯笼走入小

园,裴璇吓得连忙缩入葡萄架底,心里只求那人千万别揭发自己在这里,却听他

咳了声,缓步走出,问道:「是谁喧哗?」

那为首的仆妇见了,慌忙停步行礼道:「不知四郎君在此,婢子冒犯,冒犯。」

那人道:「你们做什么?」那仆妇低头道:「是夫人叫捉拿一个贱婢她忤逆

仆射,本该受罚,却大胆脱逃,不肯受杖。」那人哦了一声,道:「我方在此,

并不曾见得有人。」那几名仆妇听他如此说,连忙再次行礼退出。

裴璇听人声渐渐去远,心中一松,坐倒在地。那人道:「地上冷你且起来说

话。」她摇摇头,哭道:「我不起来。」那人无奈道:「你惹了我父亲?」

裴璇被他触动心事,益发酸楚,又不敢大声哭泣,眼泪连珠坠落,双手抱膝,

将脸埋在膝盖中。

那人叹了口气,道:「我总对阿母说,待人很不必如此严苛。便是父亲我也

一再劝他,他掌权日久,仇家多如枳棘,一旦失势,怕是要连辇重者也不如,行

事又何必太......」他显然满腹心事,自顾对着一盏淡黄月轮感叹几句,才意识到

裴璇还在,当下回头劝慰道:「你是哪房里的侍婢?我去代你说情,也就是了。」

裴璇泪如雨下,呜咽道:「我不是侍婢......」然而要她自承妾室身份,又如

何能够?那人仔细看她发型装束,这才省得,反而微微红了脸道:「你既是...

...我便无法施援于你。听我一言,你不如......去求我父亲。」「我不去。」裴璇

耍赖似的不肯抬头。

那人柔声道:「阖府上下,也只有我父亲能救得你了......」忽然想起什么似

的,道,「是了,我父亲喜听人褒赞他昔年修订法典之功......求情时,你不妨提

一提。」他的话音温柔而和蔼,但听在裴璇耳中,却也和李夫人干涩幽冷的声音

没有区别。她知道这个相貌温和的人救不了自己,自己终究还是要走出这方小园,

去面对 命运。

她默然站起,转身走出花木婵娟的小园。那人在后低声指点她去月堂的路径,

又道:「只是我也不知他此刻是否还在月堂......他防备刺客,一夜常徙几处。」

裴璇泣道:「多谢你了......只是你帮我,又不怕对不住你阿母么?」「阿母

她......她并不是我的生母。」那人苦笑道。裴璇无心再多话,施了一礼,抄 小路

走向月堂。

堂中灯火昏昏,李林甫倒真的还在,而且还未安歇。他赤足踏在暗红氍毹上,

手中正摩挲着一支尺八,那尺八显系上好竹子所制,通体光泽温润沉敛,吹口镶

嵌犀角,不问可知 十分珍贵。

裴璇站在门外,有些许迟疑,但体肤受挞之苦,究竟比面子重要,她径自走

入跪倒。李林甫似乎毫不惊讶,笑道:「阿璇怎么又来了?是谁欺侮你了?」顺

手将几上一方汗巾丢给她。

裴璇再难抑制,大放悲声,抽咽道:「仆射救我......夫人要杖我......想仆射

你为国修订法典二百卷,删改三千余条,自然劳苦功高......可难道在自己家里,

也要如此严厉,依法执事么!」这是那人教她的,她嚎啕大哭,终究还不曾忘了

这救命的要紧话。

李林甫听了,果然目光中稍有触动,笑道:「可你忤逆于我,夫人责你,也

是应当。」裴璇连连叩头,哀哭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她是21世纪的人,

叩头这等在古人看来有辱尊严的事,她做来并不特别别扭,但此时也不由有些心

酸,为了逃脱一顿杖子,她竟然要来求这个自己最恨的人庇护。

「中元节将至,拿刀动杖,得血肉模糊的,倒也不吉。」李林甫目视一个

婢女,婢女会意,便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禀告李夫人。李林甫蔼声道:「好了,

快去洗洗脸,瞧这乌眉皂眼的,却像什么。」裴璇听他温言,倒险些又哭出来。

她依言擦脸换衣,回转月堂时,只见李林甫将尺八举在口边,启唇送气,正

悠悠吹出一段曲子来。她知道他雅擅音律,当下不敢打扰,退到一边低头凝听,

但听曲声悠长清越,穿轩透户,直飘向堂外宽阔的莲池池水上,在天际渺渺灿烂

星汉,和水面点点潋滟波光之间,回荡不绝。裴璇遥望窗外,只见池畔有白鸟为

曲声所惊,扑棱着翅膀飞起,盘绕池边垂柳匝地柔枝,久久不去。

却不知何时,李林甫已放下了尺八,低声叹道:「终究是老了,有的音竟已

吹不上去了。」神色竟颇为萧索。裴璇观之不忍,低声道:「仆射吹得是很好听

的......很好听的。」她向来没什么文化,翻来覆去也只会说好听二字,倒逗得李

林甫笑了,道:「宣父说巧言令色,鲜矣仁,你没有巧言,想必是真心的。」

要她在身边坐下。

裴璇拿起那尺八端详,只见第一二孔间以极细致的笔法雕画着一只凤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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